14 一秒的天堂_一秒的天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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14 一秒的天堂

  钟浅吸了一下鼻子。

  那人又说:“看着我的脸。”

  钟浅不解地看他,听他问,“破相没?”

  “……”从他五官上扫过一遍,她的眼神也由惊愕渐渐恢复自若,最后果断地摇一摇头。

  平心而论,这是个好看的男人。

  一身黑色西装,质地做工精良,可见其身家,内搭白衬衣,领口两颗扣子没系,锁骨微露,有种漫不经心的潇洒,如果忽略掉这个半躺在地上的姿势。

  路边停下一辆车,下来一个中年男人,大步冲过来一脸紧张地问:“秦少您没事吧?”再看旁边蹲着的钟浅,似乎立即明白了前因后果。责备之意溢于言表,弯腰将年轻男人扶起,动作小心而恭谨。

  男人重新在轮椅上坐好后,从口袋里掏出一块手帕,扑了扑膝盖上的尘土,擦擦手,整理了衣袖,衣领,然后看了眼腕上的表。

  “不早了,走吧。”

  中年男人推着轮椅走向停在路边的车子,打开后车门时,轮椅上的人回头看了一眼立在原地的钟浅,“你也上车。”

  钟浅脸上有明显的迟疑,还有一丝戒备。

  男人挑眉,“怎么着,肇完事还想逃逸?”

  钟浅问:“去哪?”

  “当然是去医院,验伤。”

  钟浅沉吟了一下,随后上了车。

  车开得稳,车厢里很安静,钟浅坐得笔直,一副严阵以待状。

  男人看了她一眼,笑了一下:“想起来了?”

  钟浅点头。迟疑了一下还是问出口:“你怎么……”

  “腿么?大概是报应吧。”

  男人看着她,半真半假道:“上次害你从楼梯摔下来,结果没两天我就这样了。”

  钟浅将信将疑,又看他皱了下眉,再看额角,居然有汗。想想刚才摔下去那情形……“你还好吧?”

  男人用手帕抹了一下脸,又看看自己受伤的手背,老实道:“不太好。”

  接着跟司机要了几枚创可贴,用两根指头夹着在钟浅眼前晃一晃,“你来。”

  她不愿意,“你自己不能贴么?”

  “不能,我是残疾人。”

  带血的手背就在眼前,近距离一看,伤口还挺狰狞的,正好是指关节的位置,肯定很疼,钟浅心生歉意,建议道:“这要先消毒吧。”

  “先贴上再说。大喜日子,见血不吉利。”

  钟浅一愣,再看他一身西装,很正式的打扮,“你要去参加婚礼?还是……”不会是自己结婚吧,她忙问,“不是要去医院吗?”

  “啊。”秦岳点头,“去医院之前,先去结个婚。”

  钟浅确定,这个人非常不靠谱。

  说话真真假假,极不可信。

  想到之前钟季琛的警告,以及初见时这个人的轻浮孟浪,不禁有些坐不住,还想要不要打个电话……念头一出立即被否定,不久前的一幕浮现眼前。我不愿意。四个字刺痛耳膜。

  她忽而镇定下来。

  要去的地方并不远。

  十几分钟后车子减速,停下的地方是某酒店后门。

  出现在视野里的是一片如茵绿地,气球彩带在半空中摇曳,数桌酒席,坐满宾客,过道的尽头,是一座鲜花拱形门。身穿雪白婚纱的是新娘,旁边那个一身白西装的……

  钟浅不由往旁边看了一眼,秦岳开口,“别猜了,坐在你身边的是被人甩了的前男友。”

  语气不无幽怨,一直不太正经的脸上,难得多了一抹落寞。

  司机下车过来开车门,秦岳说:“帮我个忙吧。”

  钟浅推着轮椅沿着过道缓缓前行,台上司仪话筒里的声音戛然而止,两侧宾客以及前方的新人都望过来。

  钟浅知道,这是轮椅上这位的功劳。

  虽然低人一等,可气场还是挺足,她在身后依然能感觉到。

  “秦岳,你怎么……”新娘开口,脸上明显惊讶。

  “你的婚礼我不能不来。”

  “……你的腿还没好?”

  “腿早晚能好,心碎了是无法愈合了。”

  钟浅想笑,这种调调的话从这人嘴里出来莫名的喜感。

  新娘脸上有些不自然,视线落到钟浅身上,“这位是?”

  秦岳抬手拍了拍扶着椅背的手,“我的小女友,还不错吧。”

  钟浅抽回手,忍着拍他脑袋的冲动,气恼的同时又有点好奇,看他还能整出什么花样来。

  新娘视线在钟浅脸上扫了一圈,显然不信,嘴上却附和,“是挺小的啊。”

  “那是,男人最专一了,什么时候都喜欢年轻的。”

  新娘脸色有几分难堪。

  钟浅发现,虽然妆画的极好,但仍掩盖不了眉眼嘴角间岁月的痕迹。

  秦岳冷嘲热讽几句后,从西装贴着胸前的口袋里拿出一只精致狭长的礼盒,递给新娘,新娘略作迟疑上前一步来接。

  钟浅听到他压低声音说:“你这么小心翼翼,是怕我会捣乱么,放心,我就是来看一眼,看看你穿婚纱什么样。”

  钟浅抬眼,看到新娘子假睫毛下,有晶莹在闪烁。

  她叹息,还说不是来捣乱的。

  重新坐回车里,秦岳吩咐去医院,然后又问:“我刚才表现怎么样?”

  钟浅看他一眼,“想听实话么?”

  秦岳点头。

  “看似深情,实则幼稚。”

  秦岳眉毛一挑,正要发作,被钟浅抢白:“你爱她吗?”

  他瞪向她的目光有短暂的停滞,她继续道:“如果爱她,就不该让她在那么多人面前难堪,如果你不爱她,做这一切就更没必要了。”

  秦岳不服气,“你知道什么,小破孩一个,恋爱都没谈过吧。”

  钟浅也不客气,“跟谈没谈过恋爱没关系,这是做人最基本道理。”

  秦岳怒目而视了几秒钟,忽然大叫,“疼死我了,赶紧开快点儿,我要去验伤。”

  钟浅暗暗翻了个白眼,真是幼稚啊。

  有了前面的斗争经验,在医院听到任何惊悚结果钟浅都能保持淡定了。秦岳说,他终于长好的骨头又被撞歪了,要敲碎了重接,又得在轮椅上呆几个月。

  钟浅哦了一声。

  他期待看到的惊恐或内疚表情没有出现,取而代之的是一句追问,“要我帮你敲吗?”

  看着秦岳气得扭曲的表情,钟浅想起钟季琛说的“吃的你一根骨头都不剩”,夸张的不是一两点。随即眉头一垮,怎么又想起他了,真讨厌啊。

  秦岳见她走神,恶声恶气道:“别以为你没事了,要赔偿的,医药费人工费轮椅被你撞坏了的维修费,还有我这几个月的误工费和青春损失费。”

  钟浅回过神,微微一笑,“没问题啊,我最不缺的就是钱了。”

  秦岳阴阴一笑,“我缺钱么?当然要折算成别的。”

  “折算成什么?”

  秦岳靠近一点,压低声音,“你最珍贵的东西。“

  钟浅脸色微变,四目相对了一会儿,秦岳爆笑,拿着手里X光片子卷成的筒往钟浅脑袋上一敲,“时间啊,笨蛋,你想哪去了。”

  钟浅又气又窘。

  秦岳趁机把她的手机夺过去,娴熟按下一串数字,往自己手机里打了一遍,然后丢回她怀里,一脸得色道,“记住啊,随传随到。”

  医院有很多银杏树。

  出来时,风吹过叶子簌簌飘下,偶尔砸到秦岳身上,被他嫌弃地打掉。

  有一枚刚好落到钟浅前襟,卡在卫衣拉链上,她拿起,是一枚很小还很绿的叶片,生不逢时,形如一颗心脏,她捻着纤细的叶柄看了会儿,小心揣进口袋。

  生活没有波澜地继续。

  偶尔泛起几朵小水花。

  比如,某日课间秦雪又塞给她一封情书。

  钟浅拿着信封,有些哭笑不得,“你这朋友简直是,百折不挠。”

  秦雪耸耸肩,“我看他是热爱上了写诗。你要不要看看,听说他们班男生的情书现在都被他承包了。你要是能培养出一个徐志摩来,也是功德一件了。”

  刚好无所事事,钟浅就拆开看了,洁白的信纸,张扬又不失隽秀的黑色钢笔字,短短几句,却看得她有些失神。

  “你永远不知道,你是我渴望已久的晴天,你是我猝不及防的暴雨。

  你永远不知道,你是我赖以生存的空气,你是我难以忍受的饥饿。”

  “为你写诗,为你静止,为你做不可能的事,为你弹奏所有情歌的句子……”

  秦雪坐在吧凳上,怀里抱着木吉他,在低沉的伴奏下深情款款地唱,抬头时冲钟浅挤了下眼睛。

  钟浅撇嘴,无聊。

  放学时接受秦雪的邀请,来参观她刚装修好的工作室。

  小歌不止一次提醒,不要跟秦雪走太近,她不以为然,接触多了发现这个人其实没传闻那么恐怖,说白了就是早熟加想法多一些。那次生日party没去成,事后她解释说出门前突然不舒服,秦雪也只是耸耸肩,表示没能看到脱.衣.舞男的激.情表演,替她遗憾。

  有去过party的女生脸红耳热地描述那天的情形,说是可以摸舞男身上任何部位,玩各种刺.激的游戏,有几个大胆前卫的女生在结束时还挑了人带走。

  小歌听得瞠目结舌,拍着小心脏跟钟浅说:“幸好你没去,这些人真是太疯狂了,去了要怀孕的。”

  钟浅笑笑。小歌到底还是正派家庭教出来的孩子,百无禁忌只限于嘴上,以前觉得自己跟她是一类。现在也不确定了。

  不确定的东西还有很多,而这一切都要自己去寻找答案。

  秦雪的工作室相当专业,简直是土豪级别,创作间乐器音响设施俱全,外间是表演区,有舞台,还有各种效果灯,据说砸了不少钱,都是秦岳赞助的。

  舞台对面有一整面落地窗,可以看到庭院一角。

  夕阳暖洋洋晒着庭院。

  秦岳坐在一张藤编椅子里,戴着白色耳机,眯着眼睛,腿上盖着斑点狗图案的绒毯。这造型还挺让人意外的。

  旁边还有空着的轮椅。

  钟浅失笑。

  这人……

  “这人最会享受了。”秦雪唱完走过来,啧啧道,“简直是养尊处优混吃等死的典范。我的工作室还不错吧,现在正找人组乐队呢。可惜你不会什么乐器,不然算你一个。”

  钟浅由衷感慨,“你生活还真丰富。”

  “那是,人生苦短,埋在书本里的青春期才是最大的浪费。”

  秦雪说完,手指在旁边架子鼓的吊镲上弹了一下。

  突兀的脆响让钟浅眼皮轻轻一跳。

  楼下传来开门响动,钟浅在黑暗中睁开眼。

  不知何时开始,她连睡觉都带了几分警觉,方莹白天还打过电话说可能不回来,想到这个她睡意顿失,起身下床,出门前拎起一支球棒。

  轻手轻脚走到楼梯口,感觉不对劲。

  黑暗中有喘.息声,还夹杂着人语,有男有女。

  借着窗外投进来的光线,依稀辨认出沙发上两具纠缠的身影。

  “不行啦,钟浅还在家呢。”

  “都几点了她早睡了,这样才刺.激,你不是也喜欢吗?上次在车里……”男人声音变成喘.息。

  回答他的一声嘤.咛。

  钟浅提着的一颗心落回原处,悄悄退回房间。

  关紧房门,隔绝了暧.昧声音。

  她靠门站了一会儿,走到窗前,从这里正好看到花园一部分,她的秋千,在地灯投射出的蓝紫色光晕中里显得越发孤零零。寂寞感从脚底升起,丝丝缕缕向上蔓延,如一张网将她罩住……她从床头抽屉里摸出iPod,戴上耳机,翻出Nightwish的歌。

  入睡之前,她做了个决定。

  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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