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七十一章_宫女奋斗史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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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七十一章

  晚上,我在灯下做着针线,拿了我两件淡色的衣裙,为青鸾和紫凤她们改一身合适的衣衫。阿摩看了一阵书后,突然丢下章,问我:“万姐,金总管去哪里了?”

  我心里难过,知道是阿摩懂事,直到现在,只有我和他两个人时,才向我问起金祥。

  我该怎么告诉他呢?现在的他,能理解死亡,理解阴谋,理解人生之中诸多的无可奈何吗?

  我蹲到他的身边,握着他的两只柔软的小手,温和地告诉他:“我们再也见不到金总管了。”

  “可我有时会想他,怎么办?”阿摩用他那黑亮的眼睛看着我,问我。

  我指了指金祥留下的那尊铜佛,眼圈儿红红地向阿摩说道:“如果你有什么想告诉金总管的,就对这尊菩萨说吧,他会帮我们转告给金总管的。”

  阿摩便跑到铜佛面前,双手合什,表情十分虔诚,向铜佛祷告说:“金总管,我很想你。可有人对我说,你被皇后打死了。请你告诉我这是不是真的?等我长大了,我一定会为你报仇!”

  “阿摩!”我抱着他,痛心地流着眼泪。金祥说过,现在的阿摩,就是一张白纸,我们写什么,就留下什么。我不希望阿摩的心里面,种下仇恨,开出仇恨的恶花,不希望他的手上,也像杭皇后那样,沾着他人的鲜血。

  “阿摩,金总管不要你为他报仇,他有更重要的事请你帮他完成。等你长大了,你一定要帮金总管实现他的心愿,好不好?”我向小小的阿摩请求。

  “好!”阿摩答应我。

  “万姐,他们也打了你吗?”阿摩依偎在我的怀里,抱着我的胳膊,轻声问着我。

  “是啊,阿摩。不过,万姐很开心。”我低下头,向怀里的阿摩微微而笑。

  “挨打不是很疼吗?万姐你还开心?”阿摩仰着脸,不解地问我。

  我在阿摩的脸上亲了一下,笑着说:“知道阿摩天天想着万姐,万姐很开心啊,就一点也不觉得疼。”

  我们俩拥得紧紧,好像这个天地之间,就只剩下了我们两人。

  我花了差不多十天的时间,才把阿摩的寝殿收拾打扫出来。防蚊蝇用的碧纱橱,也逼着冯他们安上,重新换了水碧色的新窗纱。碧纱橱里,架了阿摩用的紫檀的卧榻,我自己,则睡在一侧小小的竹榻上。淡黄的帘幕挂起来了,牙褐的半新竹帘也高高张起。青灰色的金砖地面,每天早晚,都用净布擦洗一新,桌椅镜台,无一不洁。殿角处新栽了几丛翠绿的玉簪花,向晚便开出洁白芬芳的花朵,惹出满院幽香。

  又用了几个月,慢慢摸清了冯的数。他从前只是司膳监四采买,是个只会攀高踩低、不无术的小人,凭生的本领,只会钻营门道,贪酒滥赌。一年前,因为亏空了公账上的银,被罚到皇陵打扫了半年,却又走了司礼监的门,改派到没有人愿意来的沂王府。任诚是他带过来的人,却不是他的心头好,那一个小旦似的应芝,才是他的新宠。至于另外两个监肖建、黄金光,不但不是他的心腹,反而受他的欺压打骂,常常被罚得不给饭吃。

  冯眼里只认银钱。我因为月俸由清宁宫出,每月二两的银落不到他手里,他无法可想。其余几个人,每人每月五钱银的俸禄,都被他死死地扣住不放,表面说是存在他那里,真的去要的话,倒讨了一顿毒打。几个人手边,也只有应芝活泛些。我看见黄金光他们也是可怜,有时,也借几个钱给他们应应急用。

  青鸾紫凤每人每月只有一钱银,也是拿不到手上。衣衫破旧了,也没钱置新的。我只得拿了自己的钱,给她们新做应季的衣服。现在,两人的头发又长了一些,梳上抓髻,戴上红红的通草花,耳朵上也挂上了金丁香的坠,怎么看着,也是两个漂亮丫头了。

  沂王府的开支,都由冯把持。向他要任何出项银钱,都困难得不得了。我只能软磨硬泡,一点点靠蚂蚁搬石头的功夫,慢慢收拾出了厨房偏院,只有最后一池淤塞成泥的水塘假山没有收拾出来。

  转眼送走了景泰年,景泰四年的元旦,在一片瑞雪皑皑中到来了。

  往年这时候,做为皇的阿摩,总要峨冠博带,随着皇上,去奉先殿祭祀祖先。现在,变成“富贵闲人”的他,这天倒是无所事事了。午膳后,雪停了,那漫天的乱琼碎玉,化作厚厚的,锦被似的积雪,覆在道林间,白茫茫的一片。

  冯他们给阿摩拜了年,叩了头,就聚在外面玩双陆、麻将,赌钱玩了。我领着青鸾紫凤,用新毛笔扫了不少松针上的新雪,准备一会烹松针茶喝。阿摩写罢了新年开笔的“福”、“寿”两字,嚷着要去看水塘边几株新开的腊梅。我帮他穿戴好,自己也穿好棉褛,头上戴了个兔毛的昭君套,便牵着阿摩向池边走去。

  洁白的雪地上,留下我和阿摩一大一小两双足印。他戴着黑色的翼善冠,黑色貂皮暖耳,一身新做的红色锦锻袍服,外面披着红面狐裘披风,像观音大士身边那个粉妆玉琢的红孩儿。我呢,因为今天是生日,也是一身通红,发髻之上,还加了一支黄金凤钗,凤嘴里垂着珍珠串成的珠串滴水,最下面有一粒小小的红宝石,在鬓边一摇一荡,总是冷冷地敲在脸上。

  还没有走近,就闻到空气中腊梅的郁郁奇香,馨甜似蜜,像梅花又不像梅花,浓得好似粘在鼻尖唇边,化都化不开。一行足印在雪地里蜿蜓,已在我们之先,行到了梅边。等我和阿摩走得近了,却没有发现有人,也许是冯他们,一早就来赏过梅吧。

  蜡梅黄灿灿地开得正好,繁花堆得满满,像黄金宝树,雪积在上面,又似白玉枝条。花朵像串串低垂的金铃,又似缕缕舞开的金衣。我嗅着那甜香,浅浅而笑,考问阿摩:“阿摩,还记得金总管教你的蜡梅诗吗?就是你祖爷爷做的那。”

  “记得。”阿摩点点头。

  “念给万姐听一听,好不好?”我对阿摩温柔而言。

  “嗯!”阿摩念诗的声音,既洪亮又动听,在这只有我俩的天地里,仿若天籁。

  “花发时我不发,我若发时都吓杀!要与北风战一场,遍身穿就黄金甲!”

  我笑着鼓掌,不住地夸阿摩:“阿摩念得好有气势!把祖爷爷的豪放气概都念出来了。”

  阿摩正准备张开小口,回答我的话,却听到身后一阵嘲笑。我没有回头,也知道这样放肆的笑声出自谁口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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